长汀县河田中心小学 刘中华 作

虽然离下大屋仅百余米，且听姨丈多次谈起他的这座祖屋，但我一直没去观赏过，这对于爱好寻访家乡古迹的我来说，有点说不过去，这类似“书非借不能读也”，近在咫尺的拥有，往往倒会无视——心想反正随时可访。仲冬以来，阴雨了好些日子，今天天公似对我特别眷顾，太阳未近午便从云层中时隐时现，勾引我探访的欲望。那么，下大屋，我来访你——来到台湾府思义公祠外，远见百米外的下大屋夹躲于新旧屋舍之间，像个羞涩的小姑娘，路旁明镜般的池塘，荷枝残插，水草翠萋，倒映天蓝云白，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投射到塘面，好个“天光云影共徘徊”。

经基督教堂外前行二十米，再左拐三十米右进，便来到了下大屋。

屋外小坪杂草疯长，一条小水沟自右绕流而出，沟水脏黑，垃圾点点，附近民居逼仄，路口三两个妇女正聊天，见我这不速之客的到来，露出疑诧的眼光。

大屋正面是高高的砖墙，左侧马头墙上枯草刺天，正呼喊古屋的沧桑。正门顶飞檐翘角，粘缀飞鱼，顶额书“爱看前山”四个大字，据说是太平天国首领石达开题于雍正七年，然而却看不到翼王的落款，连起首的年份也已模糊不清。门右边墙上挂着两块铜牌，一面是2007年县公布的“县级文物单位”授牌，据说此屋前几年已被批准为省文物保护单位，连升两级了，但不见省级悬牌，下面一块是大屋的百字简介。 我曾探寻过有“民间故宫”美誉的连城培田古民居，如果说培田古民居是富贵的大家族，我以为下大屋倒像一位纯朴的村姑。 李氏下大屋，也有“历史名建筑”之誉，是河田古镇的一朵建筑奇葩，大屋后依中街，门迎芦竹松林，左流汀江、刘源河，荷塘萍池连绕腰带，是十二世有端公于康熙十九年(1680) 建造，座西南朝东北，砖木结构，由五大栋、两大直横屋组成，共50多个房间、九个厅、十八个天井，故称“九厅十八井”，现占地1390平方米，原2000平方米，大屋层层递进，左右对称，流线明显，布局合理，结构严谨，雕刻精细，封火墙高低错落，门前有余坪、池塘、门楼，横屋、门楼均已毁。下大屋是具有代表性的府第式建筑，是长汀客家古民居之冠。有端公还在河田上街建了“穿心走马楼”大型建筑，因火灾也已毁。

耳听为虚，眼见为实，今日登门，必细赏之——

踏入磨损的石门槛，见左门贴蓝色门牌——中街129号，槛内左右各有方寸小室，正前是第一个天井，天井中浮满绿萍，如一张翠纸漫上了通径。天井花圃杂草衰败、枯黄斜曳，如乞丐乱发。花圃植桂树，花未凋尽，我俯近嗅闻，淡香入鼻。天井左右皆有边房，门窗破落，暗黑杂乱。

过天井达外厅，厅前的石砌横道长满野草，几根草蔓爬上了灭火器。外木柱悬挂着一对黑底黄字联，联上方被红绸遮住，看不到字，我找来一把扫帚挑开绸布，露出全联“有仁兴后代，端正振家风”，这是建造者名字的藏头联，外厅中悬 “澹泊明志”匾，起首书“上海浦东政协主席李佳能会长”，落款为同济大学季常题于2001年12月，工程师阎季常，1971年生，1993年毕业于同济大学，仅比我大一岁。而李佳能是下大屋目前还健在且官职最大的后人。厅内有联“九厅华堂重放异彩，十八天井复飞霞光”，左右壁柱有红纸婚联“一世良缘同地久，百年佳偶共天长”，其它柱子上也都有未撕尽的纸联痕迹，深浅不同的红，昭示岁月的远近。

往后第二个天井积水清澈，两个圆花圃也种桂花。天井左侧房内已无披瓦，西斜的阳光照射出七彩的光芒，肮脏的垃圾发出丝丝霉腐味，房外墙上挂着《财产管理制度》，右房外挂《文保单位巡查制度》，还有一块掉钉倾斜的《安全管理制度》。

踏上中厅，左右各有小巷、厢房，厢房靠地的木板长满绿苔，恰似涂抹的青漆，中厅外悬“紫光遐照”与“揃星焕彩”双匾，左右镶名联为“有容乃大绘就九厅十八井，端正必兴弘发百世万千家”。厅中顶悬“德镇龙岗”金字匾，字体沉雄端庄，此匾很有典故：相传有端建屋时为秀才，是附近四乡八镇有名的士绅，当时村民如有争执不下的难题，都请有端公前往调处。有一次连城龙岗发生一起民间纠纷，几乎酿成械斗，当地派人赶往河田下大屋，请有端公前往协调，不巧，有端公因一儿病故，正办丧事，报信人见大门口挂着白灯笼，迟疑不敢进去，有端公闻知此事，当即随来人赶赴龙岗，械斗双方听说有端公不顾丧子之痛，前来调解，便自觉停止，和平停息。为感谢有端息事之功，龙岗民众赠送牌匾，现匾为2001年整修时重立。

中厅还有隶书联“华厦恢恢虎踞龙盘昌百世，簪缨济济地灵人杰耀千秋”，厅中地上长着块块苔藓，或蓝或绿，或青或白，甚有形似青龙的，如在云中腾挪穿行。中厅后是第三个天井，此处无水，种两株铁树，叶尖密插，如根根绿箭。天井壁是大小一致的鹅卵石砌成，整齐排排，一株海棠从石缝中倔强曳长，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。天井右墙贴捐款芳名，左墙黑色大理石刻着李佳能题语“河田下大屋，历史名建筑”，红瓷砖镶边。

前方正厅，外悬 “百世其昌”、“书香及第”双匾，旁柱有精巧木雕，垂悬行书联“华堂焕彩蛟腾凤起征人杰，广厦弘辉虎踞龙盘寓地灵。”左折入边巷，又见小天井，靠上厅房外的半月形木窗制作精美，顶上楼房窗板疏脱，小天井内杂草丛生，下厢房木窗细格嵌接，雕花美观。阳光朗照在青砖墙，亮若白纸，仰望四角的蓝天白云，寂静的老屋似乎在回溯家常的琐事。

返正厅，见神龛竖放着祖宗牌位，牌位顶的“陇西堂”正是李氏堂号。天字壁左右挂着两幅清代衣冠的祖像，祖像长白的胡子，头戴鲜红冠帽，蓝衣素服，庄严的面容目光如炬，使空无一人、原本通透光亮的偌大古屋，顿显一丝阴森恐怖。神龛顶悬黑底黄字匾“怀仁隽智”，左右柱悬联“势短世长处世何须用势，仁厚人薄为人务要存仁”，此以同音异字组联，蕴含人生大智慧、大道理，寓意深长，发人深省。厅壁有红纸长联“有百金之量有千金之量有万金之量量大乃福大，积三世之德积五世之德积七世之德德长庆亦长。”

从神龛右侧我想往后厅续看，却见后门被杂物所拦，我站于木槛往里瞧，见第四个小天井，左右也有边房，天井无花，仅以陋石托撑一长石条。井沿往里不盈二尺又一门墙，透门内窥，再一后厅天井，后厅家具杂陈，有人居迹象。我退回正厅前右巷而出，来到围屋外，往后十余米，入小门，终见二层木质后厅与后背厅，顶楼皆木倾梁落，残败欲塌，我声唤主人，出一老妇，以方言说明来意，房内又出一老翁，询谈间，我叹老屋之败，老翁说前几年有省专家来绘图，原想大修的，听闻要费300余万，至今无行动。

别老翁，出侧门，前方三两学童沿外墙根土道快步前行，如风一样消失在转角。这些老屋旁居住的孩子，是老屋的枝叶，是未来的希望……

下大屋书香绵延，民风淳朴。今有博士、硕士、大学生百余人，遍及海内外，300多年风风雨雨，下大屋曾办过食堂，作过粮仓，由于年久失修，几近毁坏。她的子孙们于2001年集资3万多元，翻新屋面，整修厅堂，砌天井，正门墙，疏涵沟，清环境，筑大道，费时5个月，初略恢复了这座历史名屋的原貌，然而，如今诸多残败的迹象依旧暴露了3万整修资金的微弱。

“悠悠天宇旷，切切故乡情。”老屋是根，根在叶落；老屋是魂，魂在梦绕；老屋是源，源在水流；老屋是巢，巢在鸟归！

习  近平总书记曾语重深长地告诉我们“乡愁就是你离开这个地方就会想念这个地方”。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，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。没有老屋的故乡，那是断了翅的乡愁——飞不回梦里！

沧桑下大屋，何时还她洁净秀丽的容颜，让她更多的子孙魂牵梦萦？